雨露白芷
喻文州从实验室里出来的时候天还是通透的亮，他看了眼手机才不到七点。微信里有黄少天的几条留言，这时候才发现。在实验室忙起来喝水的时间都腾不出来，现在黄少天应该已经睡下了。
他叹了口气，把语音点开放到耳边，黄少天明亮的声音立刻传出来：“文州我跟你说，我今天路过了我们学校，操场居然换了新的跑道！崭新崭新的羡慕死了。我们之前宿舍对面那栋烂尾楼记得不，从我们搬去就没动过工了，现在居然就快修好了。
“学校又发了财建了个超大的体育馆，特别高级，就我们之前上课总会路过的那个小操场，我们毕业那时候刚开工。记得吗？
“对了对了！还有我们宿舍后面那个篮球场！又重新修过啦。我们之前老去那打球呢。我还找张佳乐蹭了顿食堂，还是又便宜又好吃啊，不过旁边都是青春洋溢的肉体，时间过得好快啊我们都毕业这么久了。”
喻文州都能想象出他眉飞色舞的样子，像春日的骄阳，明媚而张扬。
又仔细听了一遍他的语音，喻文州想起他们第一次在篮球场见面的情形，不禁抿嘴一笑。
十八岁的黄少天完全不懂得收敛自己的光辉，骄傲又放纵，对喻文州这样看上去文弱的书生很是不屑一顾。系里篮球队的预选赛上虽说没有刻意为难，也没有给好脸色。
后来两人在厕所碰面的时候一言不合打了一架，大概算是不打不相识之后的关系倒是缓和了起来。大三的时候喻文州当了队长，黄少天还为他同别人呛声。
再后来，情不知所起，恋爱来得犹如风暴，身在漩涡中心的两人，却平静得如同多年夫夫。
近两年的分别，隔着千山万水，隔着七八个小时的时差，感情像是窖藏的美酒，越存越浓。
想不想？
当然想，刚确定关系的那段时间，几个小时不见如隔三秋，恨不得分分秒秒腻在一起不分开。只是人总不能永远都踏在同一条道路上。
喻文州刚拿到伦敦这所大学博士offer的时候，还犹豫了很久，结果被偶然发现的黄少天大骂了一通。他还记得黄少天当时的神情，所说的每一个字。
“你这是什么意思？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你自己？人就只能活一辈子有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去抓住等老了再后悔？是，我知道你喻文州不去这儿也能活得很好，但是你忘记自己的理想了吗？你还记得自己跟我说过什么吗？你搞清楚，就算我们在一起了，我们也是独立的个体。你有你自己的生活，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牺牲。”
他骄傲又自信的恋人，让他眷恋不舍，又总是给他前行的力量。
初到伦敦时一切都焦头烂额，那时候晚上十一点多黄少天总同他视频，聊这一天有趣的事，见过了谁，但从来不说自己工作上遇到的困难。
当然心疼，黄少天眼下的青黑色让他心疼得不得了。他知道黄少天工作上并没有那么顺遂，刚接手的工作足够侵占他全部的休息时间，也知道他给自己定了六点的闹钟才能在这边夜里同他视频一个小时。
有次黄少天大概太累了，和他说到一半自己就睡着了。喻文州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，直到起床上班的闹钟响了，才迷迷糊糊地和自己说上班去了。那时候他恨不得立马飞到他身边，给他一个温柔的早安吻，再狠狠地把他抱在怀里，不让生活伤害他分毫。
然而黄少天不是娇弱的需要他养在温室里的花朵，是要和他并肩成长的树木，伸展着枝条要让全世界都看见他的能力，他的自信，他的骄傲。
还想把我关在温室里养着。喻文州笑着想。
都过去了，生活总是不会一直在泥泞里。黄少天的工作步入正轨，老板很赏识他，交给了他重要的工作。喻文州的研究也渐入佳境，逐步适应了这边的生活。
除了两年多没有见面。
这边的假期很短，喻文州不是整日在实验室做数据就是埋在图书馆查资料，回国太不方便了。黄少天的工作也离不开他，年假总是批不下来。
还好两人在自己的世界里各自忙得不可开交，感情依然稳定。
今天终于做完了数据，喻文州吃了一顿大餐，沿着商业街慢慢地溜达回家，顺便在商场里闲逛看看有什么礼物可以买给黄少天的。
路过一个香水柜台的时候，被新上市的限定香水瓶吸引得多看了两眼，导购立马热情地迎上来介绍。喻文州不好意思拒绝，边听边随便看看。
他随意拿起来蓝色的一瓶，标签上写着的“Rain & Angelica”让他有一瞬间的愣神。导购立刻介绍这瓶灵感来自于伦敦公园里清晨的雨露，是款很清新的中性香，说着在试香纸上喷了喷递给他。
潮湿的水气萦绕在指尖，让他想起南方微凉的春日，在清晨的雨露里黄少天潮热的吻。清新又甜腻。
爱情原本就是不能用理性来控制的。两人在爱情里为彼此做了太多理智的决择，让人快要忘记了曾经也是那样的不顾一切。
喻文州想，这瓶香水大概是一个契机，让他重新去找回少年时的冲动。
结账的时候，导购对这个好看的亚洲男人有些好奇，问他是不是要送给女朋友。
“男朋友。”喻文州笑着纠正道。
“啊那你们感情肯定很好，你看起来就很会照顾人，”说着递给他张小卡片，“这个给你写留言。”
“谢谢。”喻文州心想，我大概没有看起来那么会照顾人。他在卡片里留了句中文，导购装在了小信封里，然后用缎带扎了朵漂亮的花。
“祝你们幸福。”导购笑着把纸袋递给他。
喻文州道了谢，提着礼物回了家。
第二天是周末，难得的好天气，阳光明媚，于是喻文州午饭后去海德公园散步。他找了个树下的长凳坐下，看着宽阔的草地上有陪儿子踢球的父亲，牵着狗散步的老人，还有甜甜蜜蜜的情侣。
他想起了黄少天，又想起昨天的那瓶香水，心情有些愉悦。
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，拿出来一看居然是黄少天。
“文州文州，你在哪里干什么呀。”
“在公园散步。”
没一会就接到黄少天的视频邀请，点开来就看到他躺在床上给他打招呼：“哈啰。”
“怎么这么早就躺下了？”
“别提了，昨天晚上被抓着喝了一轮酒又通宵去唱歌，快把我累死了，今天要早睡。”
“你们也挺久没见了，不过通宵不好，别坏了身体。”
“嗯，”一个撒娇的尾音，“文州你们那看起来天气挺好的呀。”
“这几天才好起来，忙完了就出来晒晒太阳。”
“你忙完了呀？”黄少天的语调有些惊喜。
喻文州笑了笑说：“给你准备了个礼物。”
“什么礼物？”
“还不能说。”
能看得出黄少天在床上翻了个滚，嘟囔道：“不能说为什么要告诉我啊真讨厌。”
“那告诉你一个能说的？”
“说吧，我看看接不接受。”
“我下周五回去。”
那边一个挺身坐起来，惊讶地问：“回哪？回国？怎么突然就回来了？”
“想你了。”
黄少天沉默了许久，叹了口气才缓缓地说：“我也想你了。”
他们之间很少出现这样的对白，仿佛一旦说出口这份思念就会压垮彼此，不如说说风谈谈月就是不提风月，靠着理智和工作日复一日地坚持。
黄少天只说过一次。
那是喻文州离开的第一个中国年。喻文州还在学期中，忙到下午才抽空出来和黄少天聊天，楼道里信号不好开不起视频，只能语音聊天将就着。
黄少天在那边说着年夜饭吃了妈妈亲手做的年糕，买了套新的西装，超市里的人都像不要钱似的一车一车推年货。絮絮叨叨的，喻文州就坐在楼梯的台阶上微笑着听他说，偶尔插上几句。
大概是快临近零点，窗外都是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和轰隆的烟火声，黄少天的声音听得不太真切，喻文州用力地将耳机贴紧耳朵，在那片喧闹声中分辨他的声音。
“文州……我……新年……”零点的时候黄少天的声音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爆竹声里，喻文州仔细地听着，大概分辨出他说了什么。
“我也想你。”喻文州喃喃道。
然而黄少天大概是没听见，加大了的音量也隐没在背景音里。
语音突然断了，喻文州盯着无信号的状态栏，内心被痛苦的思念淹没。一瞬间想要立马飞回国，去到他身边，永远永远不分开。
那时他在楼道里坐了很久，直到实验室的同事出来找他。喻文州把手机塞回口袋里，拍了拍脸颊，又回到工作里去。
都过去了，喻文州看着黄少天的脸想，我马上就能回去他身边了。
一旦有了确切的日期，人生就像有了目标，并且一刻都等不下去了。
喻文州要给回去腾时间，没日没夜地处理手上的事情，黄少天就按着他的时间来找他。喻文州又心疼又心动，把自己的作息也往后挪了挪，好让黄少天不用半夜醒来等他。
他们开始时常回忆过去的事情，聊到有趣的地方两人毫不在意形象的哈哈大笑，仿佛回到之前大学放假的时候，两人窝在家里手机插着充电器的视频聊天。
等日子终于到来的时候，喻文州最后在航站楼里和黄少天视频。
“你快睡吧，别担心我，明天在家乖乖等我。”喻文州心疼他，已经是国内凌晨了。
“没关系，我等你上飞机了再睡，明天是周六我睡到下午就开车去接你。”黄少天精神依然很好，神采奕奕的。
“那好吧，你不用那么早到，出关拿行李都要时间，晚一个小时到也行。”
“知道了知道了。”
喻文州知道他是在应付，又嘱咐了几句才上飞机关了手机。
漫长的飞行难熬得不行，想到马上能见到黄少天，内心又雀跃得不行。大脑很清醒，身体却很疲惫。喻文州睡得不踏实，几乎隔一会就要醒过来一次。等到终于降落的时候，他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。
刚换上国内的手机卡，黄少天的电话就进来了。
“文州，我看到你的飞机到啦。”
“不是让你晚些到吗，我还没下飞机呢。”
“嘿嘿，就是想第一眼就看到你呀。”
“我也是。”
也是想要第一眼就看到你，想要填补这七百多个日夜，想要以后的长长久久。
结果行李等了快一个小时，黄少天一刻都不能等地和他一直打着电话，抱怨怎么这么久。喻文州只好安慰他，别着急，我现在也跑不了了。
“再也不把你放到那么远去了，我都后悔了。以后你敢跑了我就打断你的腿。”
“断了腿我这辈子就都赖上你了，”喻文州笑道，“你可千万不能嫌弃我。”
“嫌弃，嫌弃死了。怎么就被你赖上了，这辈子都没法脱身了。”
喻文州听了又是笑，这前后的逻辑该送回学校去重读。
终于拿了行李，走出出口的时候，遥遥就看见黄少天朝他挥手，耳机里也是他喊着自己的名字。
喻文州快步走向他，浑身带着伦敦潮湿的水汽，被一个紧紧的拥抱裹住，像是一辈子也不想放开。
耳畔的声音和耳机里传来的声音形成回响，震荡在他的鼓膜上。
“欢迎回家。”
＊注：白芷，当归属。白芷和当归的英文名一样。Rain & Angelica 也可以翻译成雨与当归。这瓶香水是伦敦雨系列，瓶子是蓝色的，我也叫它蓝雨：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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